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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坐在船头的阿美西极力向前方张望,突然睁大了眼睛,“快把耳朵堵上,不要听啊!”
没有人回答她,船身颠了一下。她一回头,两个人翻着白眼倒在船上;四只船桨也已经脱手落入水中,不见踪影。
阿美西感到头纱下钻入一股阴森的凉风,水面被吹皱,水晶船顺着风和水的纹路越行越快,像是要被吸入某个漩涡中去。
阿美西伸手去划水面,把船横过来,抵在两根从水下直刺出水面的溶柱上。
阴冷的寒风从两根溶柱间急速穿过,好在船已经稳住了。
阿美西这时才感到冷——刚刚她的手浸在了冰水里。她在裙摆上胡乱擦了擦手,又连忙去拍船上另两人的脸。
怎么也拍不醒,阿美西的手都要拍热了。他俩这样子像是着了什么妖物的邪道。
一阵水花声响起,水面浮上来一只人身鱼尾的塞壬。
塞壬长得清秀,玫瑰粉色的卷发云雾一般散在脑后。她惬意地闭着眼,抬起双肘将卷发理至肩后,露出珍珠白的胸膛。
原来还是只男妖!
原来塞壬里还有男妖!
风停了,那只男塞壬晃了晃脑后的卷发,靠上一根直接洞顶的溶柱,放声高歌。
阿美西惊奇地发现,自己听不见塞壬的歌声。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自己聋了。可一滴水滴砸在水晶船的船沿,碎成水花,她又听得一清二楚。
她没有聋。不知是身上的哪一件法器保护了她。
阿美西拆下左手缠着的紫缎带,扯成四截,去堵船上剩下两人的耳朵。
塞壬停止了歌唱,抱着双臂睁开眼睛望向他们。
“这位女士,你竟然听不见我美妙的歌声?那可真是遗憾。”
塞壬的声音也是雌雄莫辨的清澈,一个词一个音律,和和缓缓的,像唱歌一样。
像他的歌声一样……听得人有些迷糊。
阿美西听不见歌声,但能听见他说话。她刚还在想怎么有人说话的声音能这么好听,泉水一样,下一秒就清醒过来。
不妙!
塞壬看见了阿美西的表情变化,张狂大笑。
阿美西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说话和笑声的效果显然比歌声弱了许多,至少阿美西只是感到有点迷糊,还能正常思考行动。
得快些离开这里!
阿美西正想着该怎样离开,塞壬的头顶突然冒出一串数字,小数点后无穷无尽。
2.718281828459045……
阿美西扭头一看,希伯斯已经醒了,耳朵里的紫纱还塞得好好的。他手里还握着乌拉诺斯的匕首,应该是刚画完探察符。
阿美西连忙拿起水晶盾。除法术士的战斗方法很简单——将所有生命值化成分数形式表达再约分到最简即可。
不过这种方法一般只可防御,不可攻击。
在所有神官的法器中,只有除法术士的盾专为防御而生——将对方的生命值化为最简分数形式后可屏蔽对方对我方的所有攻击。如果除法术士本人有极强的法力,会有一定概率反弹对方的攻击。
所以,除法术士一般与其他术士配合行动,更多时候充当王子的近卫。
阿美西比一般的除法神官多了一样法器——紫纱丝带。丝带可用于主动进攻,但如今这丝带堵在其他人的耳朵里。
能屏蔽塞壬的攻击,顺利离开这里就够了。阿美西自我安慰道。
她拉了一条长长的分数线,不断在分母的1后面加0,同时凝神记着塞壬的生命值,把它一位一位往分子上搬。
以往她担心自己会在快速约分时不小心算错,可现在她根本到不了约分那一步。
小数位太长了!
“呵……就是给你看见了生命值又怎么样?”塞壬冷笑道。
塞壬头上那串金色的数字正在慢慢变淡,希伯斯把探察符又描了一遍,那串数字才又亮了一些。
“我……我有点支撑不住这么长的分式……你们谁,有没有其他攻击方式?”阿美西道。
维持分数线需要法力。阿美西只是个十三岁的预备神官,分数线撑到几百位数字符已经很不容易了。
说完阿美西才意识到,希伯斯堵着耳朵听不见,乌拉诺斯还在船中央晕着。
塞壬又是一阵狂妄的爆笑。
“这好像也是个无理数。”希伯斯的声音打断了塞壬的笑声。
“什么?”阿美西猛地听见希伯斯说话,有些没反应过来。这一走神,长长的分数线终于不堪重负,断了。
希伯斯只是听不见,但他能说话,还能根据唇形变化猜测别人说了什么。阿美西背对着他,他猜不到;可塞壬正对着他,塞壬的话他能猜个大概。
“无理数?也?”阿美西转过来,面朝希伯斯,刻意将唇形变化做得很夸张。
“是的,它是不能用分数表示的。按道理来讲,这把匕首是乌拉诺斯的法器,能够调用无理数的力量。但我没见过这个数,不知道它有什么含义。”希伯斯道。
“那就先想办法把乌拉诺斯弄醒吧!”阿美西道,“他的灵力比你强,你却比他先醒,这不应该啊。”
“对了,阿美西,你为什么听不见塞壬的歌声?”希伯斯问。
“阿美西?”塞壬突然出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希伯斯此刻没有看塞壬,不知道塞壬在说话,但阿美西能听见。
“什么‘原来如此’?”阿美西恼怒道。她发誓,她跟这海妖半点关系也不沾。
希伯斯看向塞壬。
“阿美西,一个被人用生命祝福过的名字。”塞壬缓缓道,“意为——不醉酒。”
“用生命祝福?你在说些什么?是什么意思?”阿美西惊讶道。
希伯斯若有所思地看了阿美西一眼。
塞壬没有理会阿美西的追问,只叹息道:“怪不得我的歌声对你无效。祝福你的人用生命换你不会被任何对你有害的幻术所迷。这次算我倒霉,我不和你计较。”
“不过,你的两位同伴毁坏了我居住的溶洞,他们要留下来偿命,作我的晚餐!”
说着,那塞壬不知从哪里掏出了那四根被砍下当作船桨的溶柱,一把朝船上堵着耳朵的两人掷去。
希伯斯下意识要躲,又马上想到这船太小躲得太急恐怕会翻。眼见着那四根尖头溶柱刷刷地飞过来,他一把捞过乌拉诺斯护进怀中转过身去,做好了用背挡刺的准备。
希伯斯并没有被刺中,他扭头一看,阿美西的水晶盾支在了他身后,上面钉着四支尖头溶柱。
他稍稍松了口气,将乌拉诺斯放下,转回来正对着塞壬和阿美西。
“就是要走,我也要和我的朋友一起走!”阿美西拔下盾上四根箭矢一样的溶柱,振声道。
“刚刚这位先生不是说过了吗,说得很好,我的生命值是无理数。我的歌声不能迷惑你,你的分数也不能表达我。你要想留在这陪你的两位朋友,就只能耗着!”塞壬道。
“那就耗着!”阿美西赌气道。
旁边的希伯斯在想尽办法叫醒乌拉诺斯。
不能喊,因为乌拉诺斯的耳朵也堵上了。他也不敢使劲晃或者拍打,怕给弄疼,就那样一下一下地摇一摇乌拉诺斯的手,摇得他自己都有点手酸。
好在乌拉诺斯皱了皱眉,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的另一位同伴吧。”塞壬嗤笑道,“昏迷太久,小心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哟~”
打脸来得太快,这话刚一说完,倒在后面的乌拉诺斯就长长地“啊”了一声。
他捏了捏希伯斯的手,揉了揉眼睛,伸手就要扯堵在耳朵里的缎带。
希伯斯还没来得及拦,乌拉诺斯就已经扯完了。
“没事的。”乌拉诺斯笑道,“我知道怎样让他的歌声不起作用了。”
希伯斯想了想,把堵住自己耳朵的缎带也扯了。
“欸……你们!”阿美西一副着急的样子。
哦,看来乌拉诺斯刚刚那句话只做了口型,没有出声。
乌拉诺斯撑着船沿理了理衣服,抱起他的七弦里拉琴,试了几个音。
塞壬看见两人扯了堵耳朵的缎带,清了清嗓子开始唱歌。
“快堵上啊!”阿美西道。
“不急,我得听见他的歌声才能克制他。”乌拉诺斯道,“起码让我试一试,要是觉得不对劲,希伯斯,你就马上堵住我们两个人的耳朵。”
塞壬的歌声其实有几分神性,像精灵而非妖魔——不然也迷惑不了那么多人。那声音珍珠一样圆润,欢乐之下暗藏着悲哀,让人忍不住细听。
乌拉诺斯此刻就在闭着眼睛细听这歌声。
紧接着,他弹出了一支截然不同的曲调,琴声与歌声混在一起,相和相斥。
听上去,就好像乌拉诺斯的琴声彻底揭开了塞壬歌声里纵情享乐的伪装,将最下面那层浓重的悲哀赤条条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塞壬停止了歌唱。
塞壬开始哭泣,他的哭声也很动听。
乌拉诺斯仍在弹奏。
整个溶洞里回响着悲伤的琴声。
“为什么这首曲子这么悲伤……”阿美西喃喃道,“为什么我还觉得,这首曲子有些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