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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明瑟一手拿着面脂盒，一手在身后轻扶着腰，神情有些恹恹的，她腰上酸痛无比，就快要站不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将她吓了个半死的人，在出发那晚之前她从未觉得他会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他一向心里只有家国大事，不拘小节，且极好面子，她侥幸的以为若是她不再提，他便不会再问，二人还可以像之前那般相处。
那一晚她是太急了，担心父兄的处境，才冒冒失失的对他做出了轻薄之举，虽然她能感觉到沈猷是喜欢她的，但是她在此之前并未想过要捅破这层窗户纸。
何明瑟虽然对他刚开始的惧怕、反感在此时已经慢慢减淡，甚至知道他倾心于自己之时竟也有一丝丝欢喜，但是她不想像上次一样再那般轻率了。
要好好想好自己的心意之后再给他答复，方对他是公平的。
“沈大人，我今天很累，让我先回去休息行吗？”何明瑟躲闪了一下，身子向后退了寸许距离。
沈猷好不容易得到这个和她单独相处的机会，不问出些什么他哪里肯罢休，他随着她的身子向前迈了一步，伸手抓住她的胳膊道：“你只需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沈猷虽然年纪轻轻便身处高位，但毕竟是个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外人眼里的老成稳重，并不是全部的他。他也会如其他同龄人一样，在感情之事上仓皇纠结，按耐不住焦躁的心。
这点也是何明瑟没有料到的，眼前的沈猷此时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他目光热烈，巴巴的看着她，想必今天不给他一个答复，他是不会放自己走的了。
何明瑟犹豫了片刻，道：“你难道不介意我和赵献的事吗？”
“介意什么？他这个混蛋把你怎么了？”沈猷突地想到了些什么不好的事情，说得咬牙切齿，抓着她的胳膊渐渐收紧，眼里流露出一股杀气。
“你……你想哪儿去了！”何明瑟反应过来之后脸上顿时像火烧了一般，又羞又恼，但是却没有力气将胳膊从他的手掌中挣脱。
“那我介意什么呢，你又没有嫁他，那日还是我掀开了你的盖头。”听何明瑟这般说，他脸上的怒色减淡，嘴角渐渐浮现出笑意，低着头凑近了她，只等她给自己一个答案。
她还未来得及再继续说下去，便听见帐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李偏头掀开帐帘，径直进来报：“大人，不好了，马厩里有十几匹马倒下了，已经没了气息！”
何明瑟暗暗松了一口气。
李偏头说完抬头才瞥见了何明瑟也在帐内，又见沈猷抓在她胳膊上的手，似有亲昵之状，明白进来的不是时候，面上一阵尴尬，立即低下了头去往身后退去：“大人，我去帐外等你。”
沈猷慢慢松开了何明瑟的胳膊，她一溜烟的跑出了他的帐子。
沈猷摸了摸脸上那块已经变得光润的皮肤，转身跟李偏头去了马厩查看情况。
临时马厩搭设在营帐外围，刚扎营之时马儿便被投喂了草料，此时，跑了一天的马儿，应在休息了。
晚上有守夜的哨兵巡逻，若是哨兵勤于职守，应当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马匹在行军中至关重要，若说同士兵地位等同，也不为过。马通人性，与大家朝夕相处，是战友，亦是良伴。得知马匹死了，俩人心里都不是滋味，一路上无话，只是匆匆赶往马厩。
“哨兵呢？”快到走出营地时，沈猷突然想起若是有人杀了马，那当时哨兵正在干什么，他出征前三番五次的强调，每个人都要严守自己的职责，不能有半分懈怠。
“今日的哨兵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子，许是偷懒，人不见了。那十几匹马被发现的时候身上还热着，应当是刚死不久。”李偏头长叹一声。
待二人到达马厩时，已经有一圈将士举着火把围在那几匹死马周围。
这些战马是沈猷刚到辽东时在蒙古人手里买下的，每一匹马都由他亲自挑选。几年来，这些战马陪同一众将士数度击退过凶猛的女贞入侵，又一路随同他们长途跋涉，南下来到武昌。每一匹都是神勇无敌的良驹。
在众将士眼里，它们已经是如同自己的战友和弟兄。看着十几匹马伸直了腿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死相凄惨，众人无不垂泪，扼腕叹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猜测害马之人。
有情绪激动的，已经大骂了起来。
一众将士见沈猷来了，纷纷起身，安静了下来，给他让出走道。其中一个年轻士兵哽咽道：“大人，这些马匹我们平日里都舍不得打骂，好吃好喝照顾着，不想今日却被人用箭射杀了。”
这些战马个个强壮结实，若是只是单纯中了箭不至于如此不堪。沈猷神色凝重，来到一匹栗色战马身旁。
他从身旁士兵手里接过火把，蹲下身子，眯眼凑近伤口处细看。
“你们拿火把的凑近些！”沈猷同周围将士道，天色暗黑，加之马匹毛色深，看不清伤口的具体情况。
眼前这匹马中箭在脊背稍稍靠近前腿处的位置，并非要害。若他猜的没错，这些马应当是中毒而死。
几个士兵手拿火把凑上前，为沈猷照亮。
沈猷借着火光拔出马身上的羽箭插入腰间，接过李偏头递上来的刀，顺着伤口将马的皮肤割开，露出里面的肉，伤口周围的肉呈现出墨一般的黑色，果然应了他的猜测，箭头上有毒，它们是中毒而亡。
“多派几个人加强守卫，若是发现可疑之人，迅速来报我。另外，今日此处偷懒的哨兵，尽快带到我帐中！”
沈猷虽然因失了十几匹良驹心里不是滋味，但是成都情况紧急，他算着日子，赵献必会先他到达，他应了何明瑟出兵去援助，定会全力以赴，不想在途中因这些小事而浪费时间。
朝廷中有些兵将，每每在行军途中扰民、抢夺财物和妇女，百姓不敢在明里反抗，但是已经将他们同贼匪划做一类，心里恨透了他们，做些暗中报复之事来给行军途中添一添堵，也是常有的事情。
虽然沈猷军纪严明，所到之处，与百姓秋毫无犯，但是并不能在一朝一夕之间改变大鸿兵将在百姓心中的固有印象，这也让他十分无奈。
沈猷遣散马厩周围的士兵，让大家速速去休息，不要因此耽误第二日的赶路。
他自己慢慢往营帐走，到了帐外，他顿住脚步，望了一眼不远处何明瑟的营帐，帐中灯已经熄了，想必她已经睡下。
他进入帐中，抚摸涂过面脂之后稍显滑嫩的脸，淡淡笑了一下。
半刻钟后，李偏头带了今日马厩执勤的哨兵来到沈猷帐中，甫一进帐，哨兵便哭着跪在了地上，不敢抬头看沈猷的脸色。
“大人，都是小的的错，我今晚吃得太多，刚刚肚子痛，去了趟茅厕，不想却发生了这种事情，请大人责罚。”
这个哨兵看着只有十三四岁，跟金葵差不多的年纪，身量还没长开，跪在地上瘦瘦小小的一个。刚刚在茅厕门口被同伴找到时，才知道因为自己之失让十几匹马中箭死亡，登时就无措的大哭了起来。
从营地门口过来的一路上，几个士兵见了他气愤的责骂了起来，其余没开口的也没给他好脸色，让他更加自责，只等沈猷用军法处置他，就算是把他打死，他也认了。
“抬起头来！”沈猷命令道。
哨兵战战兢兢的抬起了头，却不敢直视沈猷的眼睛，他嘴角抽搐着，脏兮兮的脸上已经哭出了两道泥印子。
这个瘦小的哨兵沈猷依稀记得，是去年年底刚刚接替已故的父亲来参军的军户家中独子，当时念在他年纪尚小，且他父亲在对女贞一战时，为救同袍在战场上壮烈捐躯，这才将他安排在了相对安全的哨兵营。
“你可是杨展之子？”沈猷问道。
“大人，正是。”哨兵心里一热，他父亲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士兵，没想到身为将领的沈猷还能记得他的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沈猷脸色稍缓了缓。
哨兵声音发颤：“杨大壮。”
“好，杨大壮，你父亲忠勇，当是你的表率。今日之事，你虽然有过错，但是看在你已故父亲的面上，我暂且饶了你，日后再玩忽职守，定按军法处置，严惩不贷！”沈猷虽压低了声音，也并未要处置他，但字字句句让杨大壮更加愧疚难当。
沈猷说完，他竟然哭的更厉害了，边哭边道：“是，大人，小的定会将功补过！”
沈猷见不得他这般哭哭啼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李偏头将他带下去。
二人走后，沈猷躺在军床上，已经几个晚上没有睡好，他此时感觉困倦无比。
虽然今晚何明瑟没有给他正面答复，但是听她话里的意思是怕他介意她和赵献的过往，这就说明，她那日也并非只是为了让他出兵救援何宗礼才对他使了美人计，她心里应该对自己并不排斥，甚至应该是有一点喜欢的。
他眼睛在黑暗中没有焦点地眨了几眨，兀自憨声一笑，才闭眼迅速的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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