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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水以南至淮河以北大小六州已有月余未有降水。
谁知今年的雨祭还未举行，这望眼欲穿的大雨竟不求自来。
瓢泼大雨，蓄在累累乌云后，只等一个契机，便瞬时间倾盆而下，叫人措手不及。
豆大的雨点都快连成串珠了，噼噼啪啪地打在屋顶上，打在平整的铺了石板砖的街道上，溅起一层层白蒙蒙的雨雾。
那袅袅白纱似的雨雾，正依附在屋脊上，飘飘荡荡地游弋。
突然，一双玄色皂靴轻巧地落在围脊上，踏乱了那层白雾。
此时雨势只长未减，小苏的那身棉麻劲装早已湿透，黏附在他的身上。
他虽出门时带了一顶雨帽，然而此时是丝毫管不了用，索性便弃了碍事的竹篾雨帽，淋着雨摸回宫中。
他矮身滑下坡屋，打开窗子便钻入屋内。
漆黑的锦窗上陡然亮起一片烛光，不消片刻，屋门被拉开，换了身干净衣裳的小苏踏出门槛。
他回身带上屋门，撑起手中的油纸伞便投入雨中，朝着东宫内院的启德宫方向走去。
刚一穿过圆拱门，便看见内院的长廊上站了许多小黄门，小苏眼风一扫便认出都是姜垣的随行内监。
“这人是谁，要不要去拦下来？”一个小黄门看着远处走过来的小苏对旁边人向道。
“那是殿下的侍卫，不用管。”
“那是小苏，原来就是他？长得好高啊，听说是击败过卞都统的，怪不得。”几个年轻的内监聚首议论起小苏来。
被众人议论的小苏兀自撑着伞从廊外的暴雨中走过，也不去管旁边投过来的一道道目光与纷纷杂杂的悄声谈论。
拐过那条弯弯绕绕的花廊便是东宫正殿，他走近了朱门，便转身如大多是时候一般侍立在殿门边。
“齐盛说的侍儿便是你？”
屋外虽雨声嘈杂，但是他耳聪目明，即使立在屋檐下，还是听见了殿内传来的一句说话声。
这是姜垣的声音。
“平常太子都吩咐你做些什么活？”
“回陛下，我每日打理偏殿的书架，负责些杂活儿，跑跑腿的。”这一声回话实在是低声细语的
小苏只听见了关关的声音，没听见他说了什么，于是无声地往后站了几步，贴在了殿门边。
姜垣慢悠悠的问道，“杂活儿，什么杂活，来去进出太子的内寝么？”
小苏靠在门边，闻言不由得拧了拧眉头。
“就是常去侧殿里寻找些殿下要的书来，兼之端茶递水，侍奉左右的——”
“如今多大年纪了？”
“到霜降就年满十四了。”关关回道。
接着屋内沉寂了一瞬，转而问询的话语再次传来。
“叫什么名字？”
“关关”，关关补充道：“就是‘关关雎鸠’的那个‘关关’。”
小苏站在漆了铁锈红的门柱边上，关关那一声虽细声细气地，此刻却如同一石锤敲在了古刹洪钟上，沉闷而响亮的钟声带着震动压在了他的胸口，真是无端闷滞。
“关关——”只听见姜垣喃喃地重复了一句，转而轻笑了一声道：“名字是个好名字，只是——”
姜垣停顿了一瞬道：“只是这名字听起来颇有些邀宠之意。”
小苏猛地向后一仰头，后枕抵在坚硬的门柱上，磕地一声闷响。
他抿着唇，舌尖扫过牙槽，转而抬手叩响了殿门。
*
姜垣正坐在正殿里的雀翎宝座上，阴仄仄的眼注视着下方低垂着头只露出发旋儿的关关，一颗多疑的心早已在自己的万般猜想里淌过来滚过去。
正待要发作时，殿门却陡然被敲响。
“进来——”姜垣本坐直了的身子重新仰靠在宝座上，他懒懒的望着踏入殿内的小苏。
“何事？”
小苏跨过门槛往殿内走去，走至关关身边跪了下来。
“陛下，我早些时候出宫寻找殿下未果，将才回宫路上正好碰见了殿下的马车，此刻应该是已经到了。”
说着他余光瞄了眼身边的关关，只见他低垂着面庞，看不清神情是好是坏。
姜垣闻言立时站了起来，转而眼风一扫下方。
一个高大强健的贴身侍卫，一个还未到束发年纪的小侍儿，皆恭顺地跪着。
“知道了，都下去。”姜垣挥挥手将他们二人都赶走了。
小苏立即拜谢了两句，他见关关站了起来，才紧接着起身与他一道出了殿门。
此时殿外风雨交加，小苏拿起斜靠在门边的油纸伞撑起，走至从屋檐上漏下的雨幕边时停下了脚步，他回头望了一眼还呆站在门边的关关。
“小苏”那边关关见小苏要走，立即回过神来走到他的身边，“看这雨势，一时半会还停不了了，我没带伞，我们一道走，给我也遮一遮吧。”
说着仰头望着那把略小了些的草黄纸伞。
小苏没说话，但是将伞往关关头顶偏了偏，一高一矮的两人倚在一把伞下钻入了滂沱大雨中。
小小的一把纸伞难以抵挡疾风骤雨，二人没走几步，衣下摆就已经湿透了，贴在了腿上。
关关一路走着，将方才殿内与陛下的对话回味了一遍，一下子有些茅塞顿开。他丝毫没有衣衫被雨水浸湿的烦恼，只躲在伞下嘿嘿笑了一声道：“小苏，我是不是名正言顺了？”
小苏有些讶然，他转眼望了关关一眼。
关关见小苏那副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痴儿一般，于是讪讪笑道：“原先这些日子我还忐忑不已，毕竟做殿下的内侍这活儿还得陛下钦点的，如今我再不用提心吊胆啦。”
“陛下今天是不是心情好？”关关见四下无人便对小苏小声道：“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好说话一点。”说着他好似觉得自己猜中了似的，肯定地点了点头。
小苏闻言也没作声，只捏着伞柄继续朝前走，二人转过了朝西的侧殿，一转眼都望见了正从廊下走过来的人。
关关率先顿住了步伐，他压着嗓子喊了一声：“殿下！”
*
去接姜睨的马车已经驶进了武定门。
齐盛坐在蒲团上，拿眼觑着阖着双目的太子，心里盘算着怎么叫太子高兴起来。
这太子称心了，陛下就能称心。
他捏了捏手中的东珠串儿，轻声地唤道：“殿下——”
姜睨并未睡着，只是阖着眼听着车外爆豆儿似的雨声，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听到齐盛的轻唤便睁开眼无言地望了过去。
“您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去渝州？”
姜睨闻言眯了眯眼，她将马车上的内窗拉了起来，一瞬间只能听得见从门帘传入的微弱雨声。
她转过眼道：“陛下答应了？”
齐盛见此立即笑道：“那哪儿能不答应么，殿下想做什么陛下必当全力支持的。”
说着他便瞧见姜睨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细致的眉梢。
齐盛面上漾起笑纹，立即又重新转起了握在手中的东珠，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好嘛，不说是欢喜，陛下这次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
东宫的院门修了道高高的门槛，外面虽下着大雨，马车还是在外院就停了下来。
姜睨自个儿撑了把锈了鹊仙的伞从外院走进来，廊下三两两聚首的内监门已经被齐盛赶去了后边。
她刚穿过长廊正要往风雨里走，那厢一声低唤传来，姜睨不由得望过去。
“殿下——”，只见两道身影站在侧殿的山墙边。
姜睨细看二人两眼，便招呼了缩在小苏身边的关关道：“关关，过来。”
关关闻声立即跑进雨里，冲过了一小截路，来到姜睨身边。
“殿下！”关关黑溜溜的眼望了姜睨一眼，抿嘴笑了：“您回来了啊！”
姜睨望了望关关沾湿了的肩膀，于是回身从小黄门手中又拿了一柄伞递给他道：“你们二人怎么挤在一把小伞下，拿去，回去休息吧，今日不用再来殿里伺候了。”
关关望着太子托着伞的手，有些发愣，直到姜睨又将伞向他跟前递了递，他才一把握住了油纸伞，贴在胸前。
他刚准备去看太子的脸时，眼前人却已经抽手越过他走进了廊外的雨里。
小苏撑着伞站在雨里，虽然没了关关与他挤在一块，那把油纸伞依旧不合他的身行，斜扫进来的雨点打在他的手臂上，没一会。
另一半肩膀也潮了。
关关拿了伞，回过头去，他盯着太子的背影，直到她跨入了正殿里才收回眼来。
“小苏——”关关站在走廊边，他将方才姜睨给他的伞唰地一下撑开，“我们走吧！”
关关重新迈入雨中。
小苏跟在关关身后，注视着前方的关关，只见他捻了捻伞柄，瞬时间蓄在伞面上的雨水向四周飞溅。
小苏就这么望着，姜黄油纸做的伞面，上面坠了几朵凌霄花。
那真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油纸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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