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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有信这些人伦来讥讽姚秀才,因为姚秀才就是丧失人伦。”
车厢内的傅氏和祁氏也都是断文识字的大家闺秀,听商澹然这么解释,都是点头微笑。
雷霆般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宜子夏于伦之能克尽者,而必谓之学与欤”
“今夫以生质为足恃,而不知学之功”
“以庸行为无奇,而不知学之要者,皆未足以言学也。”
“”
商景徽咋舌道:“哇,张公子哥哥骂得好快,骂了这么多了。”
商澹然忍不住,掩起帘帷,笑个不停。
两个嫂子看着这个美丽的小姑子笑得花枝乱颤一般,二人对视一眼,都是点点头,长嫂傅氏心道:“看来澹然对这个张公子是很有意思了,这张公子虽是出自东张,但年少才俊,拜在王思任门下,今日八股赌局看来是必胜了,明年取中秀才应是不难,这岂是西张纨绔张萼能比的,最要紧的是澹然自己中意,夫君就是这么吩咐的只是澹然比张原大了一岁,而且未缠足,也不知张原及其父母忌讳否”
张原这篇“虽曰未学”的四书题八股比较长,将题意发挥得淋漓尽致,足有六百字,四书题下限是三百字,其上不限,仪门内外的儒生士子每听张原朗声诵出两句就传扬喊叫,喊得声嘶力竭,越喊越兴奋,最后全篇大结时更是喊得汹汹崩屋:
“然则舍学而求明伦与舍明伦而求学者,皆未审夫学之所谓也。”
声音戛然而止,内外俱静。
明伦堂上,张原向刘宗周躬身道:“启东先生,学生制艺口答完毕。”
方才张原开始口诵八股时,孙教谕便命朱训导在一边笔录,这时朱训导也将墨迹未干的卷纸呈与刘宗周。
刘宗周不看墨卷,只看着面前的张原,心里一叹:“此子短短三个月,竟真把制艺精研到如此地步,可惜呀可惜”刘宗周简直痛心疾首,这样的良材佳质学八股那是暴殄天物啊
堂上和堂外诸生都注目刘宗周,看他如何评价张原这篇制艺
只听刘宗周说道:“三代之学,皆所以明人伦,你阐发精到,题无遗义矣,我赠你一句话”
张原恭恭敬敬道:“请启东先生垂训。”
刘宗周道:“不论你日后到了何等地步,皆莫忘了学问一事。”
张原能感觉到刘宗周对他的殷切期望,心中自是感动,答道:“学生愿以有涯之生,追求无涯之学。”
刘宗周凝视着他,渐渐的眼露笑意,他想起阳明先生的龙场悟道,点点头,示意张原退在一边,拈起墨卷对堂下诸生:“此篇制艺诸位都已耳闻,得如何诸位心里有数,现在便开始评判,先请一齐站到东首”
五十二名诸生连同赤头的杨尚源都站到了堂庑左侧,就听刘宗周道:“有谁认为这篇制艺不佳,请站到西首,我有话要问。”
五十二诸生面面相觑,没一人挪步,就连杨尚源也没动弹。
姚复一看不妙,叫道:“启东先生此举对学生不公平,诸生担心得罪张原,所以不敢站出来。”
刘宗周喝道:“为何诸生怕得罪张原却不怕得罪你”
姚复面红耳赤道:“山阴张氏豪霸一方,谁人不知。”
他是豁出去了。
坐在堂上侧首的张汝霖冷哼一声,终于开口道:“那依姚秀才说又该如何评判”
姚复道:“学生以为,裁五十二张纸片分发给诸生,认为此文能过的就写一是字,不能过的就写一否字,如此方显公道。”
王思任含笑道:“此番评判难道是卑鄙无耻之事吗,要如此偷偷摸摸”
徐知府道:“本府有一言”
堂上众人都看着徐时进,要看府尊大人有何公正评判之策
第九十二章大宗师到
受人钱财替人消灾,绍兴知府徐时进还是很想帮姚复一把的,毕竟姚复送了他五百两银子,而且姚复还以其堂兄姚诚立的名义给他写了一封信,拜托他关照其堂弟云云,姚诚立与他是同榜进士,私下有些交情
但目下这种情势,姚复已是必败之局,若张原只是寻常人家子弟,那他徐时进软硬兼施压制一下张原无妨,可张汝霖和王思任都坐在边上,而且主持此次所谓八股盛会的刘宗周对这个少年张原也是青眼有加,更要紧的是,明伦堂内外的儒生、儒学大门外的民众已经完全倒向了张原一边,姚复人品败坏,遭人唾弃了,现在他若力挺姚复,那简直是犯众怒,他徐时进岂会如此愚蠢
但若一点表示都没有又说不过去,徐时进开口道:“启东先生说东首诸生有谁认为这篇制艺不佳的就站到西首,愚以为,不如改换一下,东首诸生有谁认为此篇制艺绝佳、当得绝大多数诸生首肯的请站到西首这样如何,启东先生”
王思任暗道:“看来姚复送的礼金不菲啊,徐时进竟然这般偏袒他,徐时进老奸巨猾,这是深谙权谋之道才能想得出的计策,这样一改换,貌似差别不大,其实天差地别,全在于人心微妙的把握,不过这只在双方势均力敌时才有用,现在,嘿嘿,白费心机。”
张汝霖有些恼了,但还是忍着没开口。
刘宗周愤然道:“好,就依徐府尊所言”问姚复:“姚生,你还有何话说”
姚复见徐时进也不支持他搞小纸片定胜负,心有怨言,却也无可奈何,拱手道:“但凭府尊大人主。”
刘宗周对东列诸生道:“诸位读圣贤书、明伦知礼,今日又是在这学署明伦堂上,但凭天理良知来决断,莫受其他影响,认为张原此篇制艺当得诸位绝大多数首肯的,请站到西首。”
说罢,目光炯炯,注视诸生。
张岱当然率先出列,便有十几位生员立即跟着他一起走到西首,随后又有十余人陆续走了过去,留在东首的还有十九人,这十九人迟迟疑疑,东张西望
立在明伦堂外的那些本县、外县近两百生员都瞪着东首这十九个人,这十九人互相看看,又有三个人迈步往西首走去
姚复一看,急了,剩下的这十九人正是他厚礼打点过的,怎么也往西头走啊,这三人一走过去,支持张原的不就超过三十五人了吗
姚复也实在无耻无畏,竟去拦住三人揖道:“方兄、魏兄、俞兄”满脸陪笑,就差没说出“三位可都是收了我厚礼的呀”这句话了
这三位一看,哇,还拦路啊,堂上众官都看着哪,三人左右一分,绕过姚复,逃也似的到了西列,生怕姚复扯住他们不放。
这样一来,张原已经获胜。
但事情还没有完,剩下的十六人如决堤之水,纷纷往西首走过去,最后连赤头露顶的杨尚源也走了,杨尚源又不是傻子,一个人坚守有何用,给人当笑话吗,所以也不管表舅那悲愤凶厉的眼神,低头疾行去了西列。
东庑下空空荡荡,一个生员都没剩下,原来众叛亲离,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堂外诸生喝彩声如雷,欢呼声迅速蔓延到仪门外、儒学大门外,很多有心的、无心的、激于义愤的、纯粹看热闹的,都欢呼起来,纷纷议论道:
“妙极,张原张公子八股大胜,这下子要剥姚复的头巾了”
“剥了吗,剥了吗”
“肯定要剥,姚黑心方巾襕衫进去,赤头青衣出来,哇哈哈,大快人心啊”
“”
光相桥畔的商澹然听到欢呼声,心知大局已定,便道:“两位嫂嫂,我们回去吧。”
傅氏“嗯”了一声,撩开车帷吩咐一个婢女,那婢女便过去对商周德禀明,商周德招呼两个小侄女道:“小兰、小徽,我们该回家去了。”
商景徽惊道:“就要回去了吗,叔父,待张公子哥哥出来后咱们再回去吧,小徽想问张公子哥哥一些事呢。”
商周德道:“那张公子一时半会怕是出不来,咱们不能总等在这里,叔父可是腿都站酸了。”
商景徽忙道:“那叔父上车歇着呀,小徽腿一点都不酸。”
说着屈腿踊跃一下,表示她腿不酸,又问商景兰:“姐姐腿酸吗”
商景兰道:“我也不会。”
商景兰对那个张公子哥哥没有妹妹小徽兴趣那么大,她是因为难得出门一次,总想多玩一会,看看热闹也好。
商周德笑道:“那你们两个问你们母亲去,叔父不主。”
小姐妹二人赶紧去问母亲,傅氏笑道:“我也不主,问你们小姑姑。”
商澹然羞道:“为什么问我啊,随便你们好了。”
小景徽“哈”的一声笑眯了眼,“姑姑真的是随便我们吗,那我们还要在这里等。”
商澹然不理她们,其实她自己也想看到张原出来。
小孩子眼尖,这时小景徽突然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赶忙走到婢女芳华身边,扯了扯芳华裙腰,小手朝桥那边指着:“芳华你看,你看,上回给橘子我吃的”
婢女芳华没明白景徽小姐说什么,朝她指的方向一看,恍然道:“哦,是那个堕民女子啊。”
对岸的正是堕民少女穆真真,她穿着黑旧的褙子和磨得起毛的青布裙,上个月张原为她在成衣铺缝制的两套裙裳早已送到她手上,可是她舍不得穿,觉得穿那么簇新的裙裳若不慎让背篓磨破了那就太可惜了,逢年过节再穿
穆真真早就看到光相桥头这一对美丽可爱的小姐妹了,心知她们是为张家少爷而来,就不知是少爷的什么亲戚这时见那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向她招手,便赶紧跑了过来,躬身笑问:“小姐有什么吩咐”
小景徽朝她背篓一望,问:“我口渴了,这位姐姐篓子里还有橘子吗,上回姐姐没收我的钱。”
一边的商周德眉头微皱,小徽对着一个堕民女子也叫姐姐,实在是不成体统。
十四岁的堕民少女穆真真饱尝人世辛酸,心思极细,商周德的微一皱眉已落在她眼里,赶忙道:“小姐叫婢子真真吧,婢子就是张少爷家的奴婢,就是学署里写八股文的那个张少爷”
“哈。”
小景徽睁大黑漆晶亮的眸子,喜道:“原来是张公子哥哥家的人,怪不得上回不收我们橘子钱。”
商周德看着穆真真从背篓里取出方柿递给景徽、景兰,便有婢子代为接过,仔细剥皮让两位小姐吃,商周德问穆真真:“你是认张原家为主家吧”
穆真真应道:“是。”
商周德点点头,还想问穆真真关于张原的一些事,忽见一个戴平顶巾、系白搭膊的差役,骑着一匹棕色骟马,一路喊着:“让开,让开,急报,急报”马蹄踏过光相桥,向儒学宫奔去。
商周德心道:“这又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人声嘈杂的儒学宫门前也霎时安静下来。
连甥婿杨尚源都弃他而去,这一刻姚复真感到悲哀了,他万万也没有想到会落到今天这一地步,他不去自省,他只恨别人,这些天他三天两头请客送礼,立在堂庑西首的那五十二人当中的大部分生员他都登门拜访过,或多或少都送过礼,其中十九人更是他曲意结交的,以为此番八股赌局必胜,不料却走得一个不剩,竟没一个留下支持他,连杨尚源这畜生也走开了,难道这些人真以为他输了赌局就会拱手把方巾儒服还给省督学笑话,休想
姚复也算意志强悍了,遭受如此重大打击也只丧气了片刻,又重整旗鼓不气馁了,哈哈大笑道:“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朝西庑诸生一指,“你们个个落井下石,就以为我姚某人就要倒霉了,大明朝开国两百多年,谁曾见过打赌把生员功名赌掉的,大明律哪一条规定了”
西庑诸生一听姚复骂他们是小人,无不大怒,纷纷痛骂姚复,秀才骂人,之乎者也,文绉绉热闹有趣,张萼喉咙发痒,在大父身边不敢开骂,悄悄溜到西庑下、厕身诸生间,开口大骂,眉飞色舞
立在院中的浙江诸县的诸生也纷纷加入骂团,矛头齐指姚黑心,骂得分不清骂什么。
姚复把心一横,千夫所指,他视若无睹,全当骂别人,心里只是想:“骂吧骂吧,但你们又能奈我何”
堂上众官面面相觑,徐知府不发话,他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徐时进知道姚复是想耍赖蒙混,但在场诸生会放过姚复他徐时进是不想再淌这混水了,起身色道:“山阴儒学,成何体统”向王思任、张汝霖一拱手:“两位先生少坐,在下先回府衙了。”
府尊大人明显是有责怪之意啊,那孙教谕极为惶恐,正这时,忽见一差役大步奔来跪禀道:“府尊大人,督学大宗师已到府衙,听说大人在山阴儒学,便径向这边来了。”
大宗师便是一省督学,又称提学官。
第九十三章闹市捉贼
明宪宗成化年间,苏州府常熟县有个举人名叫桑悦,此人是个狂生,自称文章天下第一,这个有趣的士人曾写过一首打油诗,昭示提学官的权威,诗曰:
“提学来,十字街头无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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