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醒了？”
比映入眼帘的景色更快一步的是那道传入耳中的冷淡女声，他将视线从华美的壁顶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正好迎上对方投射而来的目光。
静静的对视了两秒，他呼吸急促的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真是让人苦恼的家伙……卡纳梅，你知道你做了多么可怕的事吗？”
原本靠着窗的少女不急不缓的走来，站在那张镌刻着繁复花纹的大床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像你这样昏倒的同伴，在我成为吸血鬼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你，从来都不愿欺骗人类呢。”
吸血鬼本就是见不得光的生物，不能长时间接受阳光的曝晒，本身的体温又降到了一定的程度，这致使他们的肤色常年累月都是病态般的苍白。然而，此时此刻在躺在床上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这个人，比起其他同伴来说，他的皮肤则更加惨白。
似乎是在遭受着不知名的威胁，卡纳梅轻颤着起伏不定的胸膛沉重的喘息着，脸上流露出了近乎脆弱的疲惫之色。
梅兰萨的心情顿时糟透了。
一直停留在领地中的卡纳梅的身份终究还是暴露了，一直受到他的庇护的子民们则纷纷拎起了武器，聚集在了这个男人的面前，骂他“怪物”，威胁他交出血液用来制药，而他却一句话都没有说，仿佛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那样干脆的离开了领地，简直仁慈的过份。
在那之后，梅兰萨找到了这个无家可归的男人，带着他来到吸血鬼们的聚居地。而在这些肆意妄为的同伴之中，卡纳梅岂止是格格不入，简直是“洁身自好”的过分。
但他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想要将他染黑。不过，碍于梅兰萨的存在，还没有人真正敢对他下手就是了。
“离我……远一些……”
毫无感情的眼眸内闪过薄弱却又执拗的挣扎，他嗓音嘶哑，艰难地吐出残破的字句。
相较昏迷时的人事不知，卡纳梅现在则更加清晰的感受到了自己胃中越发强烈的、如同火焰灼烧着一般的绞痛。他清楚的知道这是因为已经有很久没有进食的结果，身体渴求着鲜血的喂养，竭尽全力的压制这种冲动几乎让他精疲力尽。
少女正在无知无觉的接近他，残脆的理智在与欲望搏斗，男人挣扎在堕落的漩涡中。饥饿使他的双眼闪烁起猩红的色泽，鼻尖萦绕着的甜美味道无时无刻不在蛊惑着他，对方身体内的血液流动过每一条血管的声音都能清晰听闻，这几乎能使人疯狂，而他却不为所动的重又闭上了眼睛，选择继续与本能抗争。
“睁开眼，好好看着我。”
她俯下|身去凑近他，眼眸幽暗，语气里隐约带着无法捉摸的笑意，用近乎诱哄一般的语调，在他耳边低声催促着。
“告诉我，你究竟在害怕什么呢？”
少女轻笑一声，凉飕飕的气流打在男人的耳廓边，使他的面部肌肉不由自主的轻微抽动起来。她由上而下的抚摸着对方面部肌理，苍白的指尖沿着男人冰冷柔软的皮肤，从额头开始一路下滑，顺势滑落脸颊，停到他灰白的唇角。
“可笑。难道你连怎样使用牙撕碎猎物都忘记了吗！？”
慵懒的语调中透着一股微妙的恶意与狠劲，梅兰萨手上猛地用力，抬起对方的下巴，掐住了男人的下颚，扼住了对方的咽喉，轻而易举的就迫使这个虚弱的同伴张开了嘴，他狰狞的獠牙顿时突破唇齿的防线，完整无缺的暴露在了空气中。
没有求生的欲望吗？这可不行，这可不行啊……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触碰他的獠牙，自被戳破的指尖溢出的殷红液体蓦地低落到了他的口中，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空气中传播开来。
一直充耳不闻的卡纳梅猛地睁开了眼睛，上空的眼眸亮如星辰，充满了野性的残酷和狠厉，犀利如刀的目光直直地投入他的眼中，使他愣了一愣，想要打开她手的动也不由自主的缓了一缓。
明亮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沿投射进斑驳的光影，在一片黑暗中，唯有两双猩红的眼眸像极了流动的血液那般，灼目的惊人。
少女像是笃定他不会拒绝一样，不容置喙的伸出皓白的手腕，动优雅的横隔在他唇边。汨汨流淌的血液散发出芬芳的气息自鼻端没入大脑，只是一瞬间便充斥了脑海，男人隐忍已久的表情不由自主的出现了病态的嫣红，痛苦而又凝重。他像是受到了来自深渊的蛊惑，听到了代表理智的那根弦逐渐断线的声音，只能紧紧盯住对方的手臂，眼底闪过了渴求的色泽，再也顾不得其他。
耳边传来最原始的声音，一刻不停的叫嚣着咬断敌人的咽喉，卡纳梅只能看到眼前血液奔流的方向，他宛如坠入了一个甜美而又狂乱的梦境，贪婪的大口大口吮吸着鲜血，撕咬着食物的身躯。温热的液体通过喉管进入身体，填补了备受折磨的脾胃。
像是感觉不到骨肉分离的痛楚一样，梅兰萨好整以暇的坐在那里，保持着游刃有余的微笑，冷眼旁观着他流露出刻入骨髓的本能。
“快点醒过来，给我好好的活下去啊！”
抬手掐住他的下巴，少女唇边噙着未变的笑意，对于正在重复着分裂和愈合过程的手臂宛若未见，反而好似恶剧成功了一般，发出了愉快的笑声：“乖孩子，好好吃饭，将身体养好。为你流血的这份恩情，你可要尽快还我，如果真的找不到生存下去的意义，不如到我这边来吧——为我献上你的一切，caname。”
“放弃不重要的东西，将你的力量给我，让我去达成目标吧，我需要你。”
为一头正在狩猎的饥饿野兽，语言仅仅是它迷惑猎物的手段而已。
或许可笑，或许卑劣，却是必不可少的。
在本能褪去，理智回笼的那一瞬间，青年的脸上流露出了刻骨的悲哀，他眨了眨眼，双眸转瞬间又平静的如同一汪死水，再也泛不起丝毫涟漪。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闷不吭声的治愈少女的手臂，发出近乎无奈的叹息。即便如此，那眼眸中的困惑也是极为淡薄的，仿佛下一刻便会消失，重新流露出澄净到近乎空洞的忧郁来。
“我啊，缺乏那份宽广的心胸，所以……”她倾身，在他耳边轻轻吐出包括将他带入这里以及未来所要做出的事情的真正目的。
青年不可思议的慢慢睁大了眼睛，神情复杂的阖上了双眸，随后，那双猩红的眼眸又逐渐归于沉寂的暗色。
梅兰萨不在意的甩了甩手臂，跳下了床沿，“你看起来很吃惊呢。”
他撑住额头，像是听到了平生难得一遇的笑话那样，无法遏制的低声笑了起来。
“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位理想主义者。”
“理想……吗？我不讨厌这个说法，不过，它终有一日会在我手中成为现实。”
月光之下，少女的笑容澄澈的近乎诡异。
如果说人类是没有牺牲就无法讴歌生命的禽兽，那么，吸血鬼就是傲慢过了头，狂妄到疯狂。行走在永恒的黑暗中的一族啊，被时光眷顾的诅咒延续了他们的生命与欲望，虚度了无数光阴。难道撕裂猎物的咽喉，聆听那血液奔流的声音就是生命的全部意义吗？
如果不是，她的灵魂又是在因为什么而躁动不安？颤栗不已？
吸血鬼瞧不见睁开眼睛盯住他们的命运，反而洋洋自得的亲手扼杀了未来的所有可能性。
既然它的根芽从生长之初便从根底里腐烂长歪，那就把它连根拔起吧——梅兰萨的确这样想——这个新生的种族需要全新的秩序。
这世间没有什么是真正永生不死的，就连神……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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